沉重的茉莉——中国·定西网

李东方

我是1978年初中毕业的。当年的我有点小争气，以优异的成绩从我们纺织厂子弟学校考入了省级示范重点中学，让同学们羡慕不已。可是父亲却闷闷不语，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。

终于有一天，父亲开口了：“这孩子行，考上重点中学了，咱这么大的家属院没有几个孩子有这本事，得想法子给他买辆自行车，学校离家太远了。”“买自行车？！”母亲把眼睛瞪得老大，问父亲：“钱呢？”父亲低着头沉默不语。我知道家里的情况，奶奶生病去世后，家里还欠着一些账呢。“爸妈你们不用发愁，我走着上下学，没有问题的，我昨天试过了，一个半小时就能到学校，跑一跑还能再快点。”“不行！上高中就是为了考大学，每天路上耽误这么多时间怎么跟别人竞争？”父亲语气沉重而坚定地说。“关键是我们就算借到了钱也买不到自行车呀，唉……”随着父亲的一声叹息，家里便没有人说话了。那时候买自行车是凭票的，每个单位每年分几张票，用抓阄的方式决定，抓上了才可以去买，有点像现在北上广摇号领汽车车牌，几率很低。

母亲也沉默了，院子里的那盆茉莉花开得正盛，洁白的花朵像雪花一样轻轻地撒满枝丫，她出神地看着茉莉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。那个年代，人们的生活普遍都比较单调，父亲的爱好是侍弄花草，尤其钟爱那盆茉莉。那盆茉莉自我记事时就在我们家了，在父亲的精心培育和照顾下，当时已有将近两米高，枝繁花密，芳香四溢，有“逆风香十里”的美誉。我们家也因这盆茉莉而出名，只要有人说，养茉莉的那家，都知道是指我们家。“今年这茉莉花开得太好了，真是好兆头，听说上了这所重点中学，考大学就没有问题。”母亲仿佛在自言自语。父亲一直没有再说话，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站起身来，走到茉莉花前，静静地看着花，一动不动。

后来有一天，我出去跟同学玩了一下午，回到家看到院子里的茉莉不见了，“妈妈，咱们家茉莉呢？”我大声喊道。母亲一看到我，眼泪便流了下来。“你爸……你爸用茉莉给你换自行车去了……”母亲哽咽着。十六岁的我已经懂事了，但这样的苦涩，这样矛盾复杂的刺痛还是第一次体会到。我想陪母亲流泪，想扑进她的怀里，告诉她我一定奋发努力好好学习！但那一刻的我却无法移动脚步，只是呆呆地低着头站在母亲面前，任眼泪流淌。

父亲回来了，推着一辆八九成新的当地生产的“蝴蝶”牌自行车。他把自行车交到我的手里，一句话也没有说，径直走进屋子，晚饭时也没有出来吃饭。

后来一位邻居告诉我：“你爸爸把茉莉花摆在街口，整条街都是香的，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，你爸爸说非‘凤凰’‘永久’牌自行车不换，可是咱这地方能有几辆‘凤凰’‘永久’呢？最后只有这辆‘蝴蝶’肯交换。当人家把茉莉拉走的时候，你爸爸的心都碎了……”

两年后，我考上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郑州工程技术学院，从此天涯孤旅。四十年风风雨雨，四十年海阔天空。父亲的那盆茉莉一直在我的心海里绽放，温暖我淡雅简约的人生岁月，让我的生命旅途馥郁芬芳。父亲今年九十一岁了，依然喜欢侍弄花草，只是他再也没有养过茉莉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