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贵锋
初中毕业后,我离开家到很远的县城上高中。同桌东子跟我一样来自农村,我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。除了上课,周末我们也常常在一起,一起爬山、学习、熬夜看小说——如果太晚,还会留宿挤同一张床。
高二寒假过后的一个周末,东子找我自习。在他掏取作业的瞬间,我忽然发现他的书包里躺着一台复读机。那时候,复读机是稀罕物。我家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收音机,装一节大电池,能收听为数不多的几个广播电台。平时挂在墙上,不可以随便动。唯有中午说评书和晚上播放新闻的时段,父亲才拿来给我们听一会儿。一个学生,拿着复读机,让我惊奇。
大约是注意到我异样的眼神,东子从书包里拿出那台复读机,跟我解释:“前天,我姐在百货公司给我买的,一百好几呢。”说着晃了晃,塞回书包。我们在桌子前做作业,后来东子困了,趴在桌子上睡着了。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写作业,一边回头望去,只见东子枕在手臂上睡得正香。阳光透过窗户映照在他的脸上,也映照在他的书包上。书包没有完全合拢的缝隙里,银白色的复读机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,格外醒目。
那是1999年春天一个周末的早晨。我长久地打量着复读机露出的那一部分,心里涌起一股莫可名状的情绪。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触摸它,光滑而温暖。那异样的感觉从指尖传来,瞬间遍及全身,使我一阵激动。我有一种想据为己有的冲动。
那台复读机在我眼前一直晃动,纠缠着我,折磨着我,让我彻夜不眠。第二个周末的黄昏,我鼓起勇气打通了村里小卖部的电话,和母亲通话。我可耻地撒了谎——我告诉母亲,学校里上英语课要用复读机,收两百元统一买。母亲对此深信不疑,没过多久,便托人捎来了如数的金钱。我顺利地从商店里买来了和东子同款的复读机,巨大的欢喜打消了心底的那一点点不安。
转眼到了暑假。学校放假,我坐车回家。在村口,和母亲不期而遇。“妈妈!”母亲的样子让我大吃一惊,我失声叫出声来。母亲原来长及腰间的头发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平头。母亲的“汉子形象”让我羞愧。看着我嫌弃的脸色,母亲红着脸嗫嚅道:“天气太热,妈把头发剪了……”没等母亲说完,我匆匆逃回了家。我把自己困在房子里,不愿搭理母亲,也不愿出门。
几天后的一个晚上,父亲来到我的房间。他吸着旱烟,沉默了许久。“娃啊,你妈是为了你才剪的头发”,父亲吸了口烟,继续说,“前一阵子,你向家里要钱。家里没有那么多,你妈只好把头发剪了卖给货郎客,才凑够了钱。”父亲的话仿佛是平地响起的惊雷,让我如梦初醒。撒谎本已不对,还不理解母亲的苦心……我是多么的不懂事呀!我希望母亲狠狠地批评我一顿,母亲却抚摸着我的头,微笑着说:“没事的,头发还可以长,我儿的学习不能耽搁。妈愿意!”那一夜,我用被子蒙着头,哭得一塌糊涂。为自己,也为母亲。
随着我的学生时代结束,复读机被Mp3、Mp4等功能更加强大的播放器所代替,成为一种时代的记忆。但当年我用过的那台复读机却被我永久地保存下来,一直没有扔掉,因为那台复读机里埋藏着母亲对我的爱和期望。